耶耶不理

【通臂猿猴x万妖女王】云胡不廖(22)



她已经快要记不得那些年她是怎样熬过来的。


她只是记得,那样的日子,漫长又苍凉。

起初,她捧着那莲花灯,跪坐在佛前,只是想离他更近一些。

就好像一千年前,他的心广博却装不下一声佛号,他的肩宽阔却只给她一人依靠。

 


可是,那都只是镜花水月的曾经。

而今,她没有那样广阔的天地可以翱翔。只有这四四方方的佛堂,困住了她的余生,困住了她的一生。

或许真的是为了赎罪,或许真的是为了那满身的孽障,她虔敬地跪在佛前,终日望着摊开在面前的佛经,默默诵读。

前些年,寺院还常有香客。他们路过她的身边时,总是带着丝缕困惑。后来,寒来暑往,那些幼时喜欢扯着她衣角的孩童,也早垂暮残年,佝偻着腰背跪倒在蒲团上时,总是忍不住侧目望向她。

她常听到他们叹息。

为着她的一秉虔诚,为着他们的抱憾庸庸。

 


翻叠经文时,她也会学着那些香客,为他祈愿。

愿他功德更胜,愿他从心随欲。

她阖着掌心,嗤笑出声。

法喜充满,安然自在。他又何曾需要她来祈愿。

可是,她总是希望他能过得更好一些。

 



她依旧是喜欢看着他的,喜欢偷偷地看着他,看着那高坐云台的泥塑。眷恋的目光从他清和的眉眼,流至那身虹霓袈裟,然后在黄眉老祖回来时,匆忙收回不舍的目光,佯装心无挂碍的样子,继续诵读佛经。

可是,她往往会忘了下一句是什么,张了张口,寂然无声。


 

有一年春日,佛寺里涌来许多小山雀。

起先,他们只是落在院子里的柳树上,嘤嘤喈喈,洋洋盈耳。夏日来临时,许是熟络了些,他们会闯进佛堂里,在她的身旁扑棱不休,直至她放下经书,挑起指尖,他们才落在她的手上,蹭着她的手心,便好似她曾经最喜欢做的那般。  

这些小山雀不知是何人豢养,只是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无论冬夏,总会有一波接着一波的山雀落在枝桠上,然后望久了她,扑闪着落到她的身边。

最后的一个冬日里,不知从哪里又飞来一只青笛鸟。

与她一样,那只青笛鸟的额头上也有一抹荼白,像极了她。

青笛鸟蒙着风雪,颤巍巍地跌进她的怀里。那样的决绝与义无反顾地跌撞,好似只为她而来。

她脱下自己的外衫,堆叠在青笛鸟的身旁,然后撷着衣角遮在娇小的身躯上,以免自己不经意间吐出的血污会弄脏她翠绿的羽翼。

 


与守在佛殿的那四百年并无二致,她倚在门廊,望着盘桓在庭院内的雀鸟,有时会没来由地难过,但更多的时候,她还是发笑。

笑她的深情款款,笑她的一厢情愿。

那只青笛鸟一直陪伴在她的身侧,眨着乌亮的眼,有时只是静静地望着她,有时则是依恋地凑近她,却又会被她推开。

她也不知,这只小鸟究竟能不能听懂她的话。


她要她离开这里,要她飞去更广阔的天地。

不要像她这般,自缚一生。

 



她熟睡时,常会梦见他被带回万妖国后,将要苏醒的那段时光。

那时,他为心魔困恼,所以昏睡的样子满是凶戾,可在她眼中他又是那样的脆弱。

她忍不住拂过那千百次闯入她梦中的眉眼,看着他慢慢松懈下来,仿若是贪图着蜜糖般的孩子,轻牵着唇角,蹭过她将要抽回的手心。

那时她想,她的将军也不曾忘记过她。

也许,也不曾忘记过,予她的约定。

可转念一想,她又开始伤怀。

若是,这一刻就是永生,那便好了。


若是如此,他便不会知道,那只小雀仙早已不存于世。


 

可是,那终究只是他的梦,也是她的梦。

 

散尽妖力时并不比剖下内丹时轻松很多,可却是前所未有的轻巧。

很多年,她没有过的这样顺遂,再也不用为他祈愿,只是自己的称心快意。


 

她的一生,就快要走到尽头。

在她遭受咒怨,在她被迫结亲,在失去她的将军时,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断下命脉,可在那无数的曾经,她总是心有挂念。

然而,唯有这次,她并非求死。

仅仅,只是为了能舍去这污浊的妖气,清清白白地陪伴在他的身侧。

青笛鸟在她的身旁焦躁地啼鸣不止,她伏在廊前,心肺剧痛,颤抖着孱弱的身躯,扯下衣衫,掩盖着那冰雪无法埋没的火红。


好似,是她勇敢奔赴的一生。


但最终,也要她亲手掩埋。


“我会有来世吗?”

弥留之际,她依旧清清浅浅地笑着,看着一直守在她身旁的药仙,眼中落下最后一抹光亮。

“……一定会的。”

为她续命的那缕灵力慢慢消散,在她跌落在她的怀中时,她在她的耳边这样说着。

 




 

“丝丝,聚气。”


温煦的真气顺着他的经脉缓缓流至她的掌心,因着她长久未曾清醒过来,那涌动的妖气因为他急切的心骤然变得烈烫。

颦眉含蹙,却也因那异样的感觉而骇然着颓下了眉宇。

那样的念头霎时在绷紧着将要麻木的思绪中浮现,引诱着他放缓了为万妖女王填补的妖气,又稍加力气拢获住那渐散的妖气。

他想,他已回天乏术。

她的手心依旧湿热,在她艰难地喘息时,段灼牵过她的手,贴上她的腹底。

他突然露出一抹苦笑,挂在那样清白的面容上,并不好看。

但他只是笑着,然后红着眼,深深地埋下头。


若是只剩一个活下来的理由……




遥遥天际,他蓦地觉得胸膛内的丹赤阵阵发紧。

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利爪,透过他的肌肤,凶戾地攥住那颗柔软的心脏。

通臂猿猴顿住脚步,不动声色地扶上树干,若无其事般地摆弄着悄悄发芽的枝桠。

原来,已经这么久了。

他望了望远远走在前的众妖,他们此时正押解着唐僧师徒,向着万妖国的方向前进,得他嘱咐不敢溜神。

因此也没有留意他因为突然的心痛而落下许多路程。

通臂猿猴沉喘了几口气,调动妖气安抚着骤痛的心。

他的劫难,是否将近。

大抵已经过了一个月了,可午夜入梦,那姻缘簿上的笔触清晰如昨。

他突然笑了,仿若释怀。

愈是向前走,他却愈是轻快。无需他做出什么选择,他总是会落下那块规矩的唐图。

他的执拗,再无意义。


“大王。”

梦魔的声音响在他的身后,他扯过树杈上悄悄冒头的一点嫩绿,碾在指尖压出汁液,回头望向那一团影绰恍惚。

“西处有一座城镇,是否要去歇脚。”

他们自西北而回,再向东走,今夜是碰不见人家了。

通臂猿猴疲倦地垂下眼睑,吞吐片刻,在梦魔将要识趣地隐下身形时,他嗫嚅着开口。

“万妖国……可传来了什么消息?”

自他打算启程回万妖国以来的这段日子,早已够脚程好的小妖往返三回。她许是早就平安回去了万妖国。可是,她却从未交递过他什么消息。

哪怕是劝他不要回来,亦或是告诉他她正在等着他。

怎样都好。

“没有。”梦魔的声音仿佛是枯井中断绝了希望的人,低沉地与他做着最后的话别。

他愤恨地迈开步子,疾疾向西走去。

这一次,是她不愿承下他的真情。

又要用那样伤人的话来怨怼他。


可偏偏,天意没有告诉他,那一场未曾开始的婚礼,是他的尽力补全,还是他真心的地久天长。




已是近二月初的天气,医馆内种下的迎春花刚刚开苞,娇嫩明亮。

医馆内来来往往,喧闹不已,初春的季节,最是容易染病。

严阖的木门抵不住人潮沸扬,但也弱了声息。

医馆的老妪为她肩胛的伤口涂抹开清清浅浅的药膏,粗粝的指腹揉过软下的结痂,她倒吸一口凉气,咬下舌尖的呼痛。老妪的手停了下来,待到药膏融进了大半,才捧来了她的衣裳,服侍她穿戴好。

“只怕是会落下疤痕。”老妪的口吻难掩疼惜,看到万妖女王转过头来,冲她盈盈笑着,她更是慨叹。

“好在,一切都过去了。”

思及如此,老妪宽慰地笑了,得了万妖女王的一声感恩,忙扶过她,又拿来立在一旁的手杖,交予万妖女王。


医馆外,伙计早已将称好的药材包好,放在一旁罗列,只是抬头时却不见与屋内那位姑娘同行的人。等了片刻,那人才从外面回来。进来时,手中还提了个木筐。

“段公子,药嘱已写好,回去后记得按剂量给段小姐服用。”

伙计将药包推至段灼的面前,又找出方才抄写下的药方,放在段灼提来的木筐中。他粗略地打量了一翻,木筐内放着的都是一些小孩子的玩应,样式朴实,但结构却精巧,一看便是东街那家出了名的手艺人的手笔。

一看,也便是买给那位段小姐尚未出世的孩子的礼物。

只是,段小姐腹中的小娃娃不过四个月,现在筹备实在是为时过早。

然而,段公子如此用心,可见他对自家小妹确实疼爱。

伙计不禁心生欢喜,暗暗赞叹那位段小姐属实是生在了好人家里。

“也不知我家的小外甥喜欢些什么,便都买来了。”

段灼听到身后有人在唤着自己,连忙转过身去。在看到万妖女王向自己走来的一瞬,他的眼角眉梢不由得袒露出灿烂的温柔。

“大夫怎样说?”

他为她披上一身厚实的大氅,然后环过她的身子,但只是隔着一段距离,护在她的身后。

“大夫说,我与孩子都好。”

段灼抬眼去看老妪,得到了老妪肯定的目光,他才惬心地应下声,然后腾出一只空闲的手提过放在药橱的木筐,顺势嘱咐伙计。

“三日后,我再带我家小妹来拜访。”

闻言,万妖女王轻巧地笑出声来,又听段灼带着笑意地与她道:“小妹,该回家了。”



自她险些小产的那一日算起,也有十多日了。

那一日,她因着他话中的那个人颠荡心神,连一向平稳的孩子也受了牵连,引得她再一次起了那样的念头。

如果就此结束,便好了。

可是,他加持在她身上的那缕妖力护得腹中的胎动愈发强劲。

万妖女王突然就有些舍不得。

她,还有牵挂。



这一次,万妖女王伤及内里,段灼不便疗愈,只能为她拢住渐渐散下的妖气,然后请来镇中医馆的老妪为她处理,护好胎儿,保全性命。

可是,她的两处伤终究惹人怀疑,段灼便只好与医馆的人编造了一个故事。

这个,只是他家的小妹,在争执时被他那不成器的妹婿用利器刺透了肩胛,又意外地险些滑胎,才有了今日的局面。

老妪半信半疑,还想继续追问,但段灼却噎住了她的话匣。

他那个惹了一身风流债的妹婿前些日子在深林里,被野狼与狐狸捉了。现今妹婿的尸体,就埋在房后的小山丘里。

这样一番故事,无论是否为真,但看着那眼盲的段家小妹我见犹怜的模样,谁也不忍惹着她的伤心处,再细细盘问。


好在,这些日子段家的小妹身子见好,段灼便带着她来到城镇中继续诊治,权当散心,也是在外人面前,给足了自家小妹自由。




虽然是他信口胡说的故事,却免不了带了些真情实意。

起码,当医馆的伙计问起他妹婿的下落时,那一句愤恨的“死了”,确实是他的埋怨。


再不过几步路,就要到他来时看中的那家酒馆了。

“我刚刚回来时,见着一间饭馆,我们吃过后再回去,好不好?”

那家酒馆的菜品虽算不得镇中的上乘,可饮食清淡,环境雅致,他想,以她如今的胃口或是喜欢。

万妖女王笑着应允。


一阵骚动遥遥传来,激烈的扰攘从镇口迅速蔓延,直至他们的身旁。

刚刚还快意的心情倏忽作乱,万妖女王不由得覆上腹底,受着段灼突然亲昵的怀抱,跌撞着闯入人群中。

“别怕。”

段灼安慰着万妖女王,又带着她沉稳着脚步,避开推搡的人群,躲进了那家酒馆。

“伤到了哪里?”

不知为何,心下悸悸。但她还是故作镇静,免得段灼为她担忧。

万妖女王摇了摇头,随着段灼牵引她进了一房僻静的雅间,搀扶她落座。

“刚刚不知哪里来的权贵,霸占了街,现在已经过去了,没事了。”

她沉吟片刻,寡淡着语气:“无妨,我不在意。”

为她斟茶的手几不可闻地顿了顿,执把被他骤然掩下的妖力而震出一条裂缝,他仓皇修复过,然后捻过店伙计递来的手绢,浸过温水,擦拭过她冰冷的双手。

她知道,他识得了她的身份。


她亦是知道,那引得百姓慌乱的人究竟是谁。





每到一处乡镇,他便要搅得百姓不得安生。

反正,他们本就是妖嘛。

猪八戒和沙僧被一群小妖围堵,不甘地梗着脖颈,侧目望着大步在前的通臂猿猴。

本想着这一路若是碰见好心的神仙,可以搭救他们一把。再不济,到了灵山,也有佛祖为他们做主。

然而,他们却要被挟持回万妖国。那样一个至阴至邪的地方,若是踏了进去,永生永世便再不要有成佛的妄念。

如今,只能祈求上天,怜惜他们师徒四人。

但愿,仙佛有情。


自启程回万妖国,黄眉老祖为万妖国传过许多书信,却不曾告诉过他的小师弟。

信中内容大同小异,均是传给那位应该回去了的主子,含糊其辞地告诉她,他家的小师弟虽然嘴上不饶人,但其实心里很是挂念她,只希望她能写一封家书予他,亦或是传个口信。

只可惜,每一次传信的小白鸽都是怏怏而归,他便只当是万妖女王还没有消气,扯了个人还未归的籍口。

他不免有些奇怪,但也不曾多想。

欲拒还迎,算不得什么稀奇的手段。

他看得透彻,但只怕是他家的小师弟还在怄气呢。

黄眉老祖难免忧虑地叹了一口气,一抬眼,却见自己迢迢地落下许多路。

路过的行人以及街边的商贩对他望而生畏,瞧着他望了过来,都纷纷停下口中小声的怨怼,埋头做着手里的活计。

一路走来,黄眉老祖早已习惯了百姓们异样的目光,但也不免唏嘘。

入魔,是无可奈何的选择。

黄眉老祖整理好心绪,快步走回妖兵的队伍里。

经过猪八戒身旁时,黄眉老祖忍不住抬眼去瞧了瞧,只见猪八戒一改往日谄媚的模样,与他怒目而视。

之前好说好商量时,他们还愿意逢迎着,勤快赶路。而今要将他们押送回万妖国,也算是破罐破摔,他们索性也就不再佯装那副凑趣的姿态。

黄眉老祖向押解着猪八戒的妖兵扬了扬手,对方就登时心领神会,在他前脚离开时,小妖兵便扯着猪八戒的耳朵,惹得一阵凄厉的讨饶。

他顺着小妖们前行的路挤出队伍,凑近通臂猿猴的身边。

往日欺压百姓这种戏码,通臂猿猴一向表演得很起劲,但不知为何,今日好似兴致缺缺。

黄眉老祖刚想开口询问,却听到一阵稚嫩的惊呼,吓得他赶忙将流于舌齿的话给吞咽了下去。


“娘亲你看,是妖怪。”


他闻声望去,瞧见一个奶娃娃窝在他娘亲的怀中,正扬着小手,红润着小脸,笑着指向他的小师弟。

孩童的母亲惊惶着挡回孩子的手,捂上他的小嘴,险要哭出来,混着泣声告诫他不要乱说。

小孩子的声音轻巧干脆,纵使在嘈杂的人声中也轻易就可辨别。

自然,他听到了。

通臂猿猴看着那不谙世事的孩子,慢慢走向那对母子。

他向前一步,簇拥的人群便后退一步,那对母子裹挟在人群里,企图奔逃而去,却不知被何人给推了出去,正踉跄到通臂猿猴的面前。

那女人颤抖着唇,苍白了脸说不出话,只有她怀中的孩子裹舔着手指,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妖怪,咯咯地笑出声。

孩子,是什么都不会懂的。


若是他与丝丝成了亲,也会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。

就如同梦中那般,他的孩子会亲昵地叫他父王。

而她,也会唤上一声甜甜的夫君。


总好过现在。



他眉眼温柔着,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孩子娇嫩的脸蛋。

耳畔重重呼啸过的风震天骇地,让他一瞬的失神,又激起所有的防备,调动起周身的法力,抗下那突然袭来的棍棒。

百姓四散奔逃,那怀抱着幼儿的女人也磕绊地逃开。

通臂猿猴望着那远远逃开的人群,旋着棍棒的一端,一脚踢在棒身。那棍棒的主人也识趣地退后了几步,拉开间隙。


他一早便预料到了这一天。

只是不曾想,会来的这样快。

他看着面前耍弄着金箍棒的孙悟空,一身黄金宝盔,凤翅金冠,浸染在阳光下,那样的光华夺目。

一如曾经日日夜夜的梦魇中,孙悟空轻蔑地唤着他。

“通臂猿猴,你是否敢再次同我一决胜负?”

不待他答应,孙悟空转身腾云而去,去城外寻求一个宽敞的地方。

而通臂猿猴只是木然地跟随他。



若是,他就这样死去,她该怎么办?

他还未与她好好地道别。

他还没有告诉她,她要好好照顾自己,不要再为他犯傻。

如果他还有轮回转世,他一定会再回来找她,补给她那一场婚礼。


他软绵地接下孙悟空的攻击,身子落在地上时,砸压出深厚的坑洞。

几个月的时间,孙悟空的法力长进颇多。不似昔日在他手下求饶的模样,此刻他眉宇熠熠,目炯如炬。

孙悟空看着落败在下风的通臂猿猴,对着那一双枯槁的金眸,他心颤着弱下些许法力,但又无奈地狠下心来,暴戾地压制住通臂猿猴。

他离开的这几个月,不知师父与师弟们受了多少苦楚。

他要尽早打赢这只疯猴子,让他输的服帖,再也不敢与他作对。

“你不是想与我堂堂正正地决斗一次吗?我现在就在你面前,你为何不出手?”

孙悟空尽力嘶吼,瞪着面前仿佛傀儡般的通臂猿猴,他急切着想要唤醒他。

再一次,做回那个意气风发的神猴大将军吧。



堂堂正正?这天地本就不公。

他早已不知不觉间,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。

会死在金箍棒下也好,转世成佛也罢,通通已是过眼云烟。

但唯有她。

唯有他的小雀仙。

他怎么舍得她为了自己,受那样的苦楚。最终,还要在神佛的逼迫下,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。


静谧的眸底涌现起些许斑驳,在孙悟空执着金箍棒再次劈砍而来时,通臂猿猴汇聚妖力,做了这场战斗的第一次进击。

孙悟空撇撇嘴,端详着恢复了些神智的通臂猿猴,他亦是感到满足。

许多年,他都不曾有过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。


金箍棒与擎天柱相互较量着彼此主人的脾气。往往一方落了下风,便又很快逆转局势,压得另一方难以喘息。

来来往往,不可开交。




通臂猿猴高高扬起擎天柱,这一次他用了十足十的力气,想要再次将孙悟空打得永世不得翻身。

只要再努力一次,只要再拼力一次,他就可以打破这不得善终的结局。

擎天柱狠狠地砸向金箍棒,在短兵相接之时,顿时地动山摇,山崩地裂。

泥沙漫天,卷起一层土地,带落崩裂的山石轰轰飞扬。

脚下的冻土阒然松软,深深地裹住孙悟空的云履。缃色的猴毛掩不住暴起的青筋,他全力抵住金箍棒,想要挣脱开擎天柱的缠斗。可擎天柱就好似是被与金箍棒一同禁锢,无论他怎样卖弄神通,都挣扎不开。

孙悟空乏力地看向通臂猿猴。

那个神猴大将军,逆着辉煌的残阳,通身燃着一日中最后的灿烂,在与他决战。他看不清他的面容,只见得阴影下的那一双金眸,熠熠生光。

孙悟空有些恍惚,隔着五百年的光阴,他站在仙佛的这一端,看着那只不屈的猴子冲破命途,偏要反抗。

那只猴子,摇动着齐天大圣的旗帜,戴着凤翅紫金冠,向天叫嚣。

而拦在他身前的这只猴子,将要走过十万八千里的路,叩响在仙佛的脚下。

孙悟空险些要忘记了,他原本,也是一只妖。

紧握在金箍棒上的猴爪不由得松动,他将要放弃了。

只是回过神来,孙悟空已被震得后退了十几步。浑身酥麻,又带着前所未有的疲倦。

孙悟空眼神复杂地看向同样被迫撤后的通臂猿猴,只见他同自己一样,踉跄着站直了身,但痛快的目光却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。

半途挤进的神兵飞速地转回自己的主人手中。哪吒圈回乾坤圈,提着火尖枪,一脸从容地落在孙悟空的面前。

“通臂猿猴,好久不见。”

哪吒背对着孙悟空,转向通臂猿猴,高傲着姿态与他寒暄着,口吻悠扬,满是鄙薄。

“哪吒,这是我和通臂猿猴之间的战斗。”孙悟空不悦地蹙起眉头,高声提醒。

金铙一难,是他撒泼赖皮;罗刹国一役,是他成算在心。

这一次,他想放下所谓的善心,不行善事,但求无愧。




“这也是天庭与万妖国的争斗。”

哪吒不理会孙悟空口气中的不快,绕过混天绫,急速缠在擎天柱的两端,在通臂猿猴淡漠地扯弄时,他持着乾坤圈,攻向通臂猿猴。

但通臂猿猴只是一个旋身,便扯开混天绫的纠缠,腾空着身子,将擎天柱刺进击来的乾坤圈中,又利落地蹦跳开来,躲过哪吒的火尖枪。

哪吒虽有神通,但终究是不敌通臂猿猴。他摆脱不了擎天柱,只好松下乾坤圈,将法力都倾注在火尖枪上。

通臂猿猴一边躲着火尖枪,一边玩闹般地用擎天柱转悠着乾坤圈。兴致过后,他又将乾坤圈打回给哪吒。

“小哪吒,你不是我的对手。不要介入我与孙悟空之间。”

“通臂猿猴,你以为你是什么大英雄吗?”哪吒摩搓着乾坤圈上沾染的尘迹,语调懒懒上扬,带足了嘲讽。

他与通臂猿猴也并非是泛泛之交。一千年来,他几经弥勒佛的殿前,看着这小弟子研讨经文,勤奋修行,他对着他,总是携着满腔的敬佩。

可自从他下了天界,一切都变了。

他不再是世人眼中的神猴大将军。

也不再是那只勤恳且良善的仙猴。


能够预感到哪吒接下来定是一番辱骂的言语,一直在一旁出神躲懒的孙悟空忙赶至哪吒的身旁,制止着他。

但哪吒不依不休,敛去嘲笑,冷漠地凝视着有些枉然无措的通臂猿猴。

“你下界为妖,搅得一方百姓不得安宁;又从渤海之滨抢夺擎天柱,多少无辜的百姓死在那场滔天的洪水中。”

哪吒字字珠玑,深重地捣进通臂猿猴的心窝。他的手止不住地抖动,但却还是要佯装镇定地握紧擎天柱,稳住动摇的身形。

他安慰着自己,这都不是他的错。

一千年前,他为了那些人,宁愿让小雀仙撕去他的金箔,犹如皮肉。可是,盛世太平,他们却忘恩负义,转头要用他与小雀仙的香火去供奉旁人。

至于渤海之滨,若说是他罪孽深重,可五百年前孙悟空大闹龙宫,抢夺金箍棒,罪责一点也不少于他,凭什么他如今还可以拿着金箍棒四处行善,受人景仰,毫无忏悔。

又凭什么来指责他。

又是一招迎头痛击,可通臂猿猴早已没了与孙悟空较量时的底气。

“你处心积虑谋取万妖国的王位,不知恩义,将扶持你的女王逐出万妖国。”哪吒凑近通臂猿猴的耳边低语,待迎上通臂猿猴愕然的目光,他得意地鄙夷着。


仙佛两界皆知,通臂猿猴逃至万妖国,得了王位,将要与那女王成亲。

一世情孽。

原本,哪吒对此事并不关切。万妖国本就棘手,多了一个万妖国的国王,情况也不会更糟糕。可那一日,他看见昔日威凛的万妖女王,却总是有几分惋惜。

终是不复当初,那般肆意的模样。

接下哪吒的招数陡然凌乱起来,连绵挡着他的攻势,然后凭着莽力将他推了出去。

“你说什么?”

通臂猿猴忽而慌乱,眸底的愤恨霎时消退,徒留一片混沌的澄澈。

“……她与你这样说……”他不可置信地呢喃着,一时思绪破碎,万籁寂静。

他的丝丝,怎么会与旁人这样说。

不知恩义。

将她逐出万妖国。

他未曾做过,她又怎会这样说。



孙悟空疑惑地看向哪吒,不晓得他究竟与通臂猿猴说了些什么,惹得他如此震荡。可哪吒只是冷着脸耸了耸肩,将乾坤圈套回在自己的身上。

这是意料之外的反应。

他曾预料过,通臂猿猴或是会抵死不认,或是会漠然嘲讽。

可是,偏偏不该是这般失神的样子。

好似,是他受了委屈一般。



“你将她怎么样了?”思绪回环,通臂猿猴抬起擎天柱直指哪吒,面目凶狠。

他的丝丝,予他金丹,渡他修为,如今她已没了旧日的风光。若是碰到一众仙佛,她毫无保全自身之力,只能为人欺凌。

为什么,他当日不曾想到这些,眼睁睁地放她离去。

不知为何,他突然想起,一千年前,他祈求她衔去他眼眶中的蓝宝石,展翅而飞的身影。

那一次,她没有回来。

在他不知道的地方,她遭受老蛇妖的凌辱,被迫委身。那些日子,他难以遐想,她究竟是怎样活下来的。

这一次,他再度放她离开。

只肯骄傲地去揣测,也许她已经回到了万妖国。

一瞬间冷汗浸湿,头晕目眩。通臂猿猴卒然红了眼,沉着一口气等待着哪吒的回答。

仍然,他抱有一丝侥幸,期盼她安然无恙。


“连我的一招都接不下,谁知道死在哪个荒野里了?”

话音未落,那带着揶揄的音尾被卷入擎天柱与金箍棒相交的轰响中。

哪吒被震得跌撞着回退了几步,惊诧地看着面容木然的通臂猿猴,久久无法移眼。

今夜的第一缕黑暗笼罩在通臂猿猴的身上,闯入他的眼中,掩盖下他所有的喜怒瞋痴,遁入无边无际的黑夜。

“你冷静一点,待哪吒把话说清楚,再动手也不迟。”

孙悟空关切地劝慰着通臂猿猴,感受到擎天柱渐渐抽力,他才得了喘息,转回头来看向哪吒。

“哪吒,那人究竟在哪里?”


“我不知。”

吞吐许久,哪吒才小声回应。




通臂猿猴提携着满溢着戾气的擎天柱,麻木地不知将要走向何方。

上一次,与她分别的日子,好似也是一个冬末。



“你最好向你的神佛祈愿,她还平安。”




PS:本文私设,姻缘簿里讲的是通通被空空打死后做了罗汉,然后女王为了给通通报仇,在离间了师父和空空后,杀了师父,最后被仙佛两界联手制服,下场凄惨的故事。

我很好奇通通在问过月老姻缘之后,有没有看过姻缘簿上的内容嘞。按第一部蜘蛛精那里,鸡精看过姻缘簿的内容,知道他和恩恩的结局,所以他后期才会那么选择。如果通通看过姻缘簿,看过他和女王详细的一生,他应该会发觉他的逆天改命也是他命里的一环叭,或者原本通通和女王另有宿命,就算通通不为了金像下凡,他也总会遇见女王,会和女王开启又一段虐心的故事叭

这一章构思了很久,因为有关通通和空空的争斗那里实在把握不好,有关通通如何面对自己的命运那里的心境也琢磨不好,写了改改了删最后就成了这样的故事

嘿嘿,接下来就是通通一点点挽回女王的故事啦(有点小激动doge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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